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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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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界地府位於王城以北,是凡人投胎轉世的輪回之地,上古時期兇獸疊出下界動蕩,隱世的菩提老祖用佛印壓制兇獸,將其中十幾頭封印在了地府的往生江邊。

百萬年來,黃泉地府安然無恙,凡人的壽數命格謹守秩序倫常,倒叫人快要忘記那些沈睡在封印中的上古兇獸。

冷風從耳畔吹過,不遠處傳來上古兇獸獨有的怪異嚎叫聲。

往生江水波濤奔流,翻濺水花的巨浪疊起,驚濤拍岸聲勢滔天,彌散的水霧籠上了開得正盛的彼岸花,將殷紅的花瓣襯得極為素麗清艷。

那面目猙獰的判官仰起頭來,臉上浮現的笑幾近癲狂,念念有詞道:“再過幾日……黃泉地府奈何橋都要變樣,尊上會……”

尊上會如何我沒有聽清,因為上古兇獸的嘶吼聲已經極近了。

花令擡眼望去,瞳孔驀地一縮,手中長鞭倏然化作幾丈長的利器,唇邊笑意冷然:“饕餮?你們當真以為,用一只名叫饕餮的上古兇獸就能取走我的命嗎……”

那判官退後幾步,讓出一條道來,渾濁的目光鎖緊在我身上,嗓音粗噶道:“尊上有令,今日是這只九尾狐的死期……你不過是順便……”

疾風從空無處吹來,又向空無處吹去,掃過成片的彼岸花,飄零了一地花葉,路旁的陰櫟樹枝杈瑟瑟,樹幹粘稠反光,像是滲出了樹漿。

每一棵陰櫟樹中都住著一個樹精,因為樹精生來通靈,這些樹才會被栽種在地府中,而今這種滲出樹漿的舉措,就好比普通人被嚇到一定程度時……也會尿褲子。

十丈之外的地方,虎身人面的饕餮疾步奔來,寸長的利齒泛著寒光,周身魔氣濃烈沖天,目在腋下,鋒齒兇爪,模樣極其兇悍。

我拔出血月劍,無意識地道了一句:“上古兇獸……長得好可怕。”

“嘖嘖,瞧著確實可怕……”花令提起鞭柄,冷聲評價道:“長得這麽醜,不會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。”

那只饕餮聞聲豎起耳朵,目中倏爾驚現駭然的怒意,腳下黑光驟起,散開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殺勢,斧劈刀絞般沖殺而來。

我側目看向花令,“你有幾成把握殺了它?”

“九成。”她答道。

我十分吃驚地將她望著,她尚有閑情拉一下衣領口,又擡手把松散的發髻理了理,我摸不清狀況,有些磕巴地問道:“上一次、上一次我們在餘珂之地遇到的那些狼……加在一起都沒有這只饕餮厲害,那個時候你……”

“那個時候我身上的傷尚未好全。”花令垂眸看著手裏的長鞭,似是不願提及負傷的緣由,只匆匆解釋了一句:“但是現在……法力已經恢覆了。”

言罷,她挑眉看向站在樹下的藍衣判官,反手將鞭子柄指向他,擡高了下巴同我道:“呵,話說回來,那臭小子竟然有膽子坑我們兩個!”

我還沒意識到話題轉移到了那位判官的身上,只聽見花令憤憤不平地放話道:“日他娘的,我生平最討厭騙女人的小白臉,結果這個小白臉不僅騙了我們,連那張臉都是假的!”

她一拳打在旁邊的陰櫟樹上,握拳的手指骨節咯吱作響,這一拳的威力比奔來的饕餮更加嚇人,許是將陰櫟樹裏的樹精嚇破了膽子,那樹漿就像小溪一樣噴了出來。

“我來解決饕餮,你去教訓教訓那不要臉的臭小子……”花令笑聲陰冷,惡狠狠地低語道:“等我殺了饕餮,呵呵,就來玩死那個判官……”

我手指一抖,呆然看著她,良久不知道回什麽話。

相處一年以來,我像是第一次認識冥洲王城的花令大人。

饕餮放出的威壓被火紅色的七星陣法牢牢壓制,花令閃影如鬼魅般躍到饕餮身側,翩飛的紅裙顏色更甚彼岸花,手中的長鞭靈活如毒蛇,須臾便纏住了饕餮的脖子。

饕餮倒地翻了個滾,熊熊怒火燒在眼中,黑魔陣法疊加在七星陣法之上,兇惡的吼聲震耳欲聾。

我擡眸望向那位身處戰事之外的判官。

他腳下魔氣飄蕩,面容仍舊猙獰駭人,風拂袖擺撩起他的衣襟,卻因骨架瘦弱而顯得十分空蕩,我認真想了想,確定他的本形是一只畫皮鬼。

或者說,是一只入了魔道的畫皮鬼。

血月劍憑空出鞘,架起的劍陣連環起伏,疊重的寒光劍影映著那位判官的臉,他的嘴角極其僵硬地抽了抽,一雙眸子汙濁得像是雨後的泥水。

淒慘的哀鳴聲傳來,我側眼一看,瞧見那饕餮已經被花令卸了一個膀子。

藍衣判官擡手祭出信符,放了鬼火要將信符燒成灰。

這大概是魔道傳音的一種。

然而鬼火方才燒起來的那一瞬,便被劍陣的寒芒壓了下去,他面露不甘,撕下手上的皮,露出慘白的骨節,晃影朝我殺了過來。

我蹙眉瞧著他,十分不解地問:“你是想用骨頭撓死我嗎?”

幾丈外的花令聞言,秀眉一挑看向這裏,接話嘲笑道:“呵,小細爪。”

藍衣判官瞬間怒極,眼中灌滿了兇狠之色,“等到尊上來了……你們都會死,你們都得死……”

他道:“奈何橋會反轉過來,六道輪回裏的魂魄會一批一批跑向人界,所有的凡人都會變成死魂……冥界癱作一團,天界爆發魔亂,活人被妖魔生食,死人被鬼怪踩踏……夙恒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,求她賞賜一條活路!”

夙恒冥君會匍匐在我們尊上腳下,求她賞賜一條活路。

他的最後一句話,尤其刺耳得厲害。

我提劍閃到他面前,他揮手放了殺招劈向我,劍鋒反擋殺勢,陣心的寒芒削向他的雙腿,凜冽的風刮過他的袖擺,生生切下他的五根指頭。

畫皮鬼沒有血,斷肢像殘木般迅速枯萎,一路滾進了往生江。

“你說的這些都不會發生。”我道:“你們尊上就是那只鳳凰對不對?只有在她生辰那日殺了她,才能令她魂飛魄散……”

劍芒陡然化成鋒利的繩索,一圈一圈纏緊這位判官,最後繞在他的脖子上,繩子的另一頭握在我的手中。

“她的生辰是哪一天?”我輕聲問。

“我、我不知道……”藍衣判官繃緊了臉,眼珠前凸唇角僵硬,面色已然蒼白如雪,“放、放開我……”

我微瞇雙眼,將繩子拉得死緊。

血月劍挑在他的膝蓋上,我傾身靠近幾分,嗓音更輕地問:“你剛才說什麽?夙恒冥君會匍匐在你們尊上腳下……”

我的話尚未說完,這名判官呼氣大於進氣,面色由白轉紫,極其艱難道:“不、不知天高地厚……”

他費力地說:“夙、夙恒冥君不過是條蠢龍……”

巴掌攜風而至,極其響亮地扇在他的臉上。

用勁太大,我的手心有些疼,他的臉腫了一半,牙齒也掉了幾塊,散亂地摔在地上。

“聽說畫皮鬼對自己的骨頭都很在意。”我擡腳踩在他的衣擺上,又問:“你是想讓我一塊一塊敲碎你的骨頭,還是聽話告訴我那只鳳凰的生辰在哪一天?”

饕餮的嘶吼聲轉為嗚咽,漸漸連喘氣都停止了,我再側臉看過去,就只瞧見饕餮一動不動地放翻在地,花令提鞭收工。

她極快地晃了過來,看見眼前的場面,還有散落在地上的手指和牙齒,輕抽一口氣道:“哎呀,看來這位判官大人真是喜歡滿嘴胡言,連我們挽挽脾氣這麽好的狐貍精,都被你弄生氣了……”

語畢她輕笑一聲,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,低頭看著這位判官道:“原本想先割了你的舌頭,讓你不能再騙人……”

身後忽而傳來鬼差的驚叫聲,接下來便是另幾位判官戰戰兢兢的細語聲,跟著有莫竹長老怒意滔天的斥責:“月令花令,你們兩個在做什麽!”

我睜大了雙眼,回過頭看向站在陰櫟樹下的兩位長老,分別是莫竹長老和師父,閻王和判官跪在長老身後,其中幾個判官還在瑟瑟發抖。

他們看我和花令的眼神,就像良家婦女看街頭痞子那般。

方才驚叫出聲的那位鬼差擡腳跑了幾步,沖到莫竹長老的跟前,撩起衣擺下跪道:“長老、長老明鑒!小的跟隨我們判官大人已經兩百年了,在地府為差更有三百多年,小的、小的絕不會說一句假話!”

他的聲音裏帶了哭腔,“今日午時,花令和月令大人找上了我們判官大人,說是要去備案司……我們大人性子憨厚正直,沒多想就帶了路,哪知就在路上,花、花令大人便對我家大人動手動腳,月令大人不僅……”

“夠了。”師父打斷這位鬼差的話,覆又低聲問:“那只饕餮是怎麽回事?”

莫竹長老疾馳到我身邊,伸手解開綁在那判官脖子上的繩索。

藍衣判官的面容已經恢覆俊秀白凈,一雙黑眸盛滿淚意,儼然是差點遭遇暴行的可憐人,驚顫般抽動了兩下。

“饕餮是月令放出來的……是她放的……”這位判官顫抖地指向我,話中結巴的厲害,仿佛剛剛受了天大的驚嚇。

花令反應過來後,一張俏臉氣得一陣青一陣白,匕首眼看就要劃到那判官的身上,卻被莫竹長老一手攔住,“我和容瑜長老都已經在這裏了,你們兩個還敢行兇?”

他說:“光天化日目無王法,見了一個俊俏男子就心生歹意。花令,你在冥洲王城養了多少男寵,我何曾管過你一次?但你今次鬧到地府來,委實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重罪。”

說完這句話,莫竹長老目色覆雜看著我,“月令,正月初一那日,整個冥界都知道你即將成為冥後……你今日犯下這樣的錯,明天君上從天界回來……”

“我沒有。”我握緊了血月劍,目不轉睛看著他,“這個判官還有那個鬼差,他們兩個都在說謊,饕餮也是他解封的……”

“你道什麽,說謊?”莫竹長老額前白眉擰成一字,目光更加肅然冷冽地盯著我,直截了當打斷我的話:“本長老來的時候,親眼看見你用繩索淩.辱判官,這位判官已經跪在地上,花令還用匕首威脅他。”

他呵呵一笑,冷意更甚道:“本長老在冥洲王城待了多少年,不曾見過那個姑娘像你們兩個這般不知廉恥。”

花令聽了這句話,握緊雙拳即刻炸毛,憋了少頃,直言不諱道:“莫竹長老,明明是你自己老眼昏花,做什麽要怪在我和月令頭上?我告訴你,這個判官入了魔道,但他是只畫皮鬼,魔性隱藏得極好……即便我在冥洲王城養了幾十個男寵,也斷斷看不上這種下三流的貨.色……”

莫竹長老在聽到“老眼昏花”這四個字時,眉毛就氣得挑了起來,憤而指責道:“放肆!以下犯上口出不遜,罪加一等!即刻押入黑室!”

師父漫步走了過來,勝雪的白衣襯得江邊紅花如炬。

我目光灼灼看著他,道了一聲:“師父……”

“我沒有做他們說的那些事。”我頓了頓,淺聲道:“這位判官真的入了魔道,那只饕餮也是他放出來的……”

“我知道你是一只餵不飽的狐貍精。”師父目光淡然掃過我,又停在不遠處的饕餮身上,“倘若君上滿足不了你,你大可來找我,就像從前那樣。可這一次,為什麽要牽連這位無辜的判官呢?”

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,遠處近處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莫竹長老看我的眼光更為輕蔑,連帶著嗤笑一聲,嘲弄的意味不能更明顯。

幾丈外跪伏在地的閻王到抽一口氣,仿佛聽聞秘辛又不敢聲張。

我怔怔然望著師父,在這一瞬嗓子發啞,想開口說些什麽,卻發現淚水盈滿了眼眶,喉嚨酸澀的厲害,一眨眼淚珠掉了下來。

我擡手捂上眼睛,不想讓他們任何一個人看見我哭,心裏一片茫然,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。

周圍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和花令,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信我們,靜了半晌,也只是啞聲問師父:“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……我以為你會相信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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